从国际重要湿地到湖水干涸
令人意外的是,成为国际重要湿地后,保护区却陷入了湖水面积逐年减少的尴尬局面。
遗鸥自然保护区管理局2007年的一份调查报告显示,桃-阿海子水域面积在1998年时达到最大,为10平方公里。此后逐年下降,尤其是2003年以后,平均每年减少1.6平方公里。而在报告发布的当年,“湿地水域面积仅剩1.3平方公里,即将干涸。”
任永奇回忆,近十年时间,保护区湖水时有时无,2008年时桃-阿海子完全干涸,此后几年虽然恢复一点,但也面积有限。今年因为降水丰富,湖面蓄积了约2平方公里的水。
身为保护区东胜管理站站长的他,在2012年1月对上一年度的报告中写到,“只是到了夏季后期,才出现约1.5平方公里的水面,但整个秋季几乎不见任何水鸟停歇,可以说是基本不具备任何生态功能。”
此时距离上一次湖水完全干涸,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当地68岁的村民马双回忆,自己2008年之前从未见过干涸的湖面,只是听父辈说起,解放前有过一次。
湖水干涸凸显了管理部门的尴尬,在2000年保护区管理局与内蒙古自治区林业勘察设计院联合署名的考察报告中,曾认为“桃-阿海子是一个不干涸的内陆湖”。
对于湖水干涸的原因,多家政府机构及多位政府官员均将其归为天灾。
“那个是靠雨水,降水量少的话湖水就少。”东胜区区委宣传部郭晓军说。
持这一观点的还包括东胜区林业局副局长苗荔,她表示“东胜是干旱地区,降水少海子就干旱了,治理主要还是靠降水,没有其他办法。”
在2016年东胜区政府的一份整改方案中,湿地萎缩也被认为是“由于流域内连年干旱,连续几年降水量不足300毫米,没有形成有效供水补给,造成湿地面积逐年缩小。”
人为减少150万立方米河水
“这个肯定是不对的,不能什么都怪天灾。”身为湿地国际中国办事处主任,陈克林对于天灾一说并不认可。
他曾多次来到遗鸥保护区调研,在他看来,湿地萎缩的人为因素不可忽视,“这么大的湖泊现在没有了,主要的原因就是上游的河流被阻断了,建了十几个坝哪还有水?”
遗鸥保护区管理局局长邢小军介绍,注入桃-阿海子的径流共有五条,均为季节性河流,是除降水外的重要补水渠道,而这些径流上存在着大小淤地坝,它们有的在保护区内,有的在保护区外。
多份研究结果显示,以桃-阿海子的主要径流鸡沟河为例,这条东胜区境内的内流河自2006年开始实施淤地坝工程,在全长18.5公里的河道上,修建了不低于16座淤地坝。
据了解,淤地坝是黄土高原地区一种水利工程,主要目的是滞洪、拦泥,淤地、蓄水、发展农业生产。
东胜区淤地坝的大规模修建始于2004年,新华网当时曾报道,“内蒙古鄂尔多斯市东胜区黄土高原淤地坝工程目前全面启动,首期争取国家投资2068万元。”
内蒙古水土保持局网站上2005年的一篇文章介绍,国家发改委和水利部两年内先后发文要求内蒙古国债投资1.3亿元,计划建设淤地坝592座。在建设过程中,东胜区摸索出“一坝一塘,引水上梁”的发展模式,坝系建设初见成效,得到表扬。
不过,《内蒙古自治区湿地保护条例》第十四条规定,“除抢险、救灾外,在湿地取水或者拦截湿地水源,不得影响湿地合理水位或者截断湿地水系与外围水系的联系。”
鄂尔多斯遗鸥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上游的一个淤地坝,可以看见上游蓄积了一片水域,下游则几乎干涸,专家认为这是湿地消失的一大原因。A14-A15版摄影/新京报记者刘子珩
一个事实是,这些淤地坝的修建晚于保护区成立时间。
2007年9月,保护区管理局曾组织研讨会,由中国社科院地理所、植物所、动物所等十家单位的人员组成专家组,研究湿地萎缩原因与恢复对策。最后专家组评审意见认为,这些淤地坝减少了地表径流约150万立方米。
专家组组长中科院地理所研究员娄华君告诉新京报记者,“我们也作了总结,降雨变化倒不是太大,淤地坝肯定是有关系。”
专家组建议,“保护区所在流域内淤地坝等工程,严重影响湿地水量补给,对该湿地的维持与保护产生严重的负面影响,建议各级政府尽快采取措施,禁止并取消保护区所在流域内任何形式的截流。”
2008年1月,鄂尔多斯市政府开会讨论保护区湿地恢复,会议纪要显示,会上决定“市水土保持局要针对保护区流域内已建淤地坝给予保护区核心水域补水造成的影响,提出具体整改措施,尽快予以落实,确保保护区核心水域补水通道畅通。”
但水利部门对这些建议并不认可,东胜区水务局副局长康小平说:“从我们水利方面看,淤地坝对海子影响非常小。”
在鸡沟河的一段河道上,记者见到了一座淤地坝。这座大坝长约200米,将平直的河道拦腰阻截。因为季处寒冬,河水已经上冻,可以明显看到,淤地坝上游蓄积了一片水域,下游则几乎干涸。
康小平解释,虽然淤地坝拦泥沙的时候确有部分水会拦住,但是因为大坝没做防水层,河水会通过地下渗透过去,“地下水是通畅的,还是可以流到海子里的,这个没问题。”
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水资源研究所的王芳教授则持相反观点。她表示,水渗到地下后并不会流入湖中,因为两岸的植被会把地下水吸走。
王芳也是2007年研讨会的专家组成员之一,她认为,水利工程的修建一定要有流域的概念,保护区流域内建水利工程,上游就会影响下游。
“部门之间不协调,大家各自为政,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使淤地坝问题始终无法解决。”保护区管理局局长邢小军感叹。